“上周参加一个国内五百强的竞标,正准备标书,磨刀霍霍去拿下一个数百万的单子,结果一大早被企业的对接人打电话叫醒,通知了我一个噩耗:企查类软件显示,我在公司的股份被冻结了。”近日,一个名叫“炮哥”的网友在社交媒体上讲述自己在企业查询软件上的遭遇。
实际的情况是,“炮哥”的一名合伙人在另一家公司担任股东,但那家公司因经营不善欠债被法院执行,十分巧合的是,该公司法定代表人竟与“炮哥”同名,结果在商业查询平台上,“炮哥”被视为那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同时将其关联到三家与他毫无关系的公司。招标方正是通过企业查询软件获得了这些信息,因此对“炮哥”和他的企业做了一个负面评价。于是,“在家躺着,啥也没干,就这么变成了一个被执行人”。
“炮哥”的遭遇并非个案。第一财经记者调查发现,在中国裁判文书网和黑猫投诉网上,涉及企业查询平台的诉讼和投诉不在少数,受到影响的主体中不仅包括个人、中小企业,还有360、中国石化等知名、大型企业。
一些商业查询平台曾宣称,自己的使命是以技术推动信息公平和透明、助力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市场对此也给予了积极回应,但随着乌龙事件不断出现,质疑和担忧的声音多了起来。
《2021年中国商业查询行业研究报告》显示,商业查询平台中,天眼查占据72.4%的活跃用户份额,企查查以17.6%的份额占比排名次席,启信宝则以6.5%的份额位居第三 视觉中国图
中国裁判文书网的一事裁定书显示,原告武汉中科锐择光电科技有限公司在被告企查查科技有限公司旗下运营的软件企查查及微信小程序中,发现如下错误信息:中财(湖北)实业有限公司与西藏新城悦物业服务股份有限公司因委托合同纠纷,中财(湖北)实业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高茂华被郑州市中原区人民法院在2020年12月17日作出限制消费令的裁定。而在中财(湖北)实业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高茂华的个人简介中赫然写到“高茂华,中科锐择创始人”。
事实上,中财(湖北)实业有限公司与原告无任何关系,且法定代表人也仅仅是同名同姓而非同人。被告在未与原告确认核实情况下,仅凭借法定代表人同名同姓,随意、武断作出原告与中财(湖北)实业有限公司存在关联关系的错误判断,并将该错误主观判断的结果公布于众。被告的错误关联判断,造成原告法定代表人被误认为是失信被执行人,原告及其法定代表人的社会评价遭到质疑。
武汉中科锐择光电科技有限公司指出,截至该起诉状提交之日,原告与中财(湖北)实业有限公司的基本信息在企查查上浏览次数分别为7216次、4441次。
这样的乌龙事件并非孤例。比如,2019年5月5日,企查查向订阅用户推送了蚂蚁金服旗下重庆市蚂蚁小微有限公司开始清算的消息,并将该信息的风险级别列为“警示信息”。对此,蚂蚁金服表示,上述清算信息实则为2015年的历史信息,企查查刊出错误信息,对外界造成误导,故而以涉嫌不正当竞争将企查查告上法庭。
类似的问题也并非某一平台所独有。第一财经记者在黑猫投诉平台上输入相关关键词时,弹出了多起类似案件。
比如,2021年10月1日,有网友投诉:“企查查平台中湖南唐筑建筑劳务有限公司的法人显示是我的名字,且与我其他企业做了关联。事实上我与这家公司没有任何关系,我目前正在谈投资……导致我与合伙人之间产生了间隙,最终导致没有谈成功。”同年10月15日,企查查在黑猫投诉平台上回复称:“信息已取消关联,非常抱歉。”
2021年11月8日,有网友投诉,天眼查将其电话作为多家超市的联系人录入,导致其长期接到猪、牛、羊、鸡、饲料、肥料各种推销骚扰电话,并受此影响经常失眠。后来,这位网友到当地工商局查询时发现,这些超市在注册时录入的联系电话并非其手机号,而是天眼查自己录错的。天眼查在黑猫投诉平台上对此进行了回复,但回复内容选择了“隐藏内容”。
同样的案件也发生在启信宝。2020年,有网友投诉,启信宝将其个人联系方式放到其他企业网页上,导致每天有无数人给他打电话,严重干扰到他本人生活。
2020年3月5日,天眼查显示,陈杰卸任途牛信息法定代表人,由朱春晔接任。此外,朱春晔还在江苏途致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等4家企业担任法定代表人。但同年3月12日,途牛相关负责人回应称,这只是公司的一次正常变更。
2020年4月17日,中国石化集团销售实业有限公司发布声明称,近日,北京市企业信用信息网、天眼查、企查查、启信宝等企业信息查询平台将“中国石化集团销售实业有限公司”登记为“中海国龙集团有限公司”唯一股东的信息不实,将依法追究相关责任方的责任。
2020年4月21日,360金融方面称,由于天眼查从4月21日开始持续发布《周鸿祎卸任360金融董事长,其助理洪兆接任》以及《360金融高层变更:周鸿祎卸任360金服董事长,吴海生、金明义新增为董事》等系列报道文章,该类系列报道文章与事实严重不符,并称准备起诉。
针对“360金融准备起诉天眼查”一事,天眼查回应:因360金融主体发生变化信息并未对外公布,造成其平台信息与360金融观点不同,并非凭空捏造或数据错误。天眼查尊重360金融的官方说法,对此事件可能带给360金融团队的困扰表示歉意。
除此之外,仅在2020年,多个商业查询平台关于“黄章退出魅族股东”“宗庆后卸任娃哈哈执行董事”“海澜之家成立半导体设备新公司”“董明珠退出银隆新能源”等新闻层出不穷,但很快均被相关企业否认。
这可能与企查平台天生的缺陷有关。“就是过分倚仗技术,且只依靠技术来进行信息甄别,错误自然不可避免。”有熟悉企查平台运行的人士一言以蔽之。
和传统的国家企业信息信用公示系统不同,商业查询平台通过多种渠道获得了全国数亿家社会实体信息,很多实体的数据维度甚至超过了300多种,其中涵盖了企业背景、企业规模、发展历史、上市信息、知识产权、司法风险、经营状况及相关风险等事关所涉实体经营及信誉的重要数据。
在这些商中欧体育kok官网入口业查询平台的广告宣传中,它们主要是通过公开信息,使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让企业的公开信息“活”起来。企查查和天眼查的客服工作人员均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平台获取的所有信息,都是通过大数据及公司独有的相关技术对公开信息自动抓取的。
“商业查询平台通常是采用爬虫技术从国家相关部门公开平台上实现数据内容抓取并进行同步更新的。”北京理工大学计算机网络攻防对抗研究所所长闫怀志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说。
中国裁判文书网在2020年发布的《浙江蚂蚁小微金融服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重庆市蚂蚁小微有限公司等与苏州朗动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商业诋毁纠纷一审民事判决书》有这样的描述:企查查的核心原理是,通过爬虫技术从国家工商信息网站等政府机构官方网站,以及互联网公开数据中爬取企业信息形成商业信息报告,提供给B端企业和C端用户使用。
所谓网络爬虫(又称为网络蜘蛛),其实是一种网络上常见的信息自动获取程序,是各种信息搜索的核心技术,其作用是通过URL(统一资源定位系统)访问并批量抓取互联网上的网页、图片、音频、视频等相关数据内容,数据采集回来后再进行相应的储存以及处理。
据闫怀志介绍,爬虫技术的优点是,爬取速度快、规模大、适应性强,可以根据平台的抓取策略及时调整。但爬虫技术也有自身的缺点和风险。“很多网站提供的是非结构化数据,爬取后分析较为复杂和困难,而且平台面临数据整合的巨大压力。很多网站采取了反爬机制,导致爬取难度提升,有时候甚至爬取到的是网站故意提供的假数据,导致爬取信息真实性大打折扣。”
在闫怀志看来,商业平台出现信息错误的现象,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虽然爬虫技术可以帮平台快速抓取海量信息,这其中有些信息可能源头就存在错误,若一味当信息“搬运工”,自然就难逃错误。
有了解企查平台运行机制的人士介绍,这些平台通过爬虫技术抓取信息的过程中有两点十分明显,一是无差别抓取,二是只能抓取公开信息,前者可能导致信息混杂,后者限制了不能抓取身份证等非公开信息,两相结合,一旦出现同名信息,就很难分辨;即使有的平台通过技术引入第三方信息(比如“合作伙伴”)进行交叉对比,但一旦碰到如“炮哥”那种巧合的情况,也无法分辨。
在问及平台为何经常出现数据和信息错误时,有两家企查平台的客服工作人员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平台抓取的数据,并不能保障完全准确,而是向用户提供一种参考。他们同时表示,只要涉及数据和信息有误的,用户可以直接和平台反馈,在经平台核实属实后再进行修改和更新。
闫怀志说,作为第三方查询平台,商业查询平台有时候是原始数据的“搬运工”,有时候又是聚合数据的“生产者”,它们在提供查询数据结果的时候,存在一定的差错率,与其宣称的“公平看清世界”尚有一定差距。
这年6月,国务院发布了《社会信用体系建设规划纲要(2014-2020年)》,这是首部国家层面部署加快建设社会信用体系指导性文件,是中国社会信用体系建设的重要顶层设计。同年10月1日起施行的《企业信息公示暂行条例》,则让企业信息得以不断开放。
正是2014年,天眼查、企查查、启信宝等基于企业公开信息的大数据商业查询平台陆续出现。“那可以说是商业查询平台的元年”,某企查类企业的一名员工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说,“当时行业许多人都觉得,商业查询平台的春天来了。”
在随后的几年里,风报、企业查询宝、易企查、企信宝、水滴信用、格兰德信用等商业查询平台陆续登场。
根据艾媒咨询发布的《2021年中国商业查询行业研究报告》,2020年中国商业查询用户规模达到4.79亿人,2022年有望增至5.89亿人。该报告显示,商业查询平台中,天眼查占据72.4%的活跃用户份额,企查查以17.6%的份额占比排名次席,启信宝则以6.5%的份额位居第三。
因信息透明、数据聚合的特色,企查类平台受到越来越多人的信赖和依赖,这些平台也受到资本青睐。
第一财经记者根据公开资料查询发现,作为商业查询平台三大头部平台,天眼查、企查查、启信宝都已经获得了融资。
其中,天眼查共有3次融资历程,2015年的天使轮融资交易金额为2500万元,投资方为腾业创投;2017年的A轮融资交易金额为1.3亿元,投资方为国家中小企业发展基金;2019年的Pre-B轮融资未披露交易金额,投资方为钟鼎资本、弘道资本、未然资本。
企查查共有7次融资历程,2015年天使轮融资交易金额为220万元,投资方为险峰K2VC;同在2015年Pre-A轮融资交易金额为1000万元,投资方为创东方投资、燧石资本;2016年A轮融资交易金额为5000万元,投资方为涌金集团、苏州高新创投、苏大天宫创投等;2017年Pre-B轮未披露交易金额,投资方为苏州善登贸易有限公司、重庆悉见企业管理合伙企业;2018年的B轮融资和2019年的Pre-C轮融资未披露交易金额,投资方分别是北京文投、鹏元征信和文华海汇;2019年C轮融资交易金额为5亿元,投资方为万得投资、兴富资本。
启信宝能查到的融资历程则只有一次,来自2015年的并购,交易金额为3000万元,投资方为合合信息。
市场越来越大,融资越来越多,但同质化的问题也越来越明显——连信息乌龙这样的错误都雷同。
在闫怀志看来,在数字经济时代,数据资源已经成为最为重要的核心要素之一。商业查询平台存在和能够发展壮大的基本前提是,能够建立健全完善的数据安全可信体系。而减少数据和信息的错误,则是商业查询平台发展不可回避、必须解决的问题。
“炮哥”在他的文章中说,“海量收集数据,不跟任何收录的企业取得数据核实的机制,也就是说,你被收录了也不会通知你,而且数据如果一旦出现错误,企查类软件就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都是从执法网站上抓取的,不会错。”他建议,企查平台免费抓取信息的模式应该改变,平台应该对被抓取信息方支付费用。
熟悉企查平台运行的人士则指出,以出售免费抓取的信息为商业模式,却又不能对所售商品保真,这是当前这些平台自身技术和商业品质上的瑕疵。
营业执照增值电信业务许可证互联网出版机构网络视听节目许可证广播电视节目许可证